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,爷爷造了一座两层楼的房子,房子是石板做的。为了迎接爸爸的新娘也就是我妈妈的到来,爷爷把木窗框漆成了红色,爸爸在屋子前种了两棵梨树。

我姐姐出生的那一天,爸爸种下了一棵水杉树。等到我出生的时候,爸爸又种下一颗水杉树。

两颗水杉树并排种在两棵梨树后面,使劲儿向上长,过了好几年,水杉树超过了梨树的高度。

梨树结了一树的梨,在刮台风的日子里,我们倒要雀跃了,不等大人摘来,我们就在地上捡被风吹落的梨削起来吃了,那清甜的味道一直渗入记忆深处。

水杉树下,四周长满了蒲公英,到了开花季节,地上铺满小黄花。夏天,我们倚在二楼窗边,感受水杉带来的绿意和清凉,看着小鸟在枝头吵架又和好;冬天,小羽毛一样的褐色树叶掉光了,太阳晒进屋子,暖暖的。

石板屋前的四棵树就像一张全家福,

屋子后边,是爸爸的自留地,种了好多时令蔬菜,再后边,就是一条窄窄的浅浅的小河,河边是密不透风的竹林。我们在竹林里玩捉迷藏,虽然很快就被发现,但仍然乐此不疲。

这条小河是我们的好去处。如果有黄瓜顺水漂来,我们便为这意外的收获欢呼,洗一洗就咔哧咔哧地吃起来。如果有水草漂来,我们把它捞起来顶在头上,装鬼吓人。阴雨来临前,小鱼儿浮出水面吐泡泡,我们看得出神,直到雨点打湿了脸庞。每到夏天,我们就天天泡在水里,很久很久才上岸,到了晚上,在一片“咕呱咕呱”的蛙声里入眠。

奶奶在屋子里织着永远织不完的草帽,爷爷坐在藤椅上打着瞌睡,爸爸妈妈出去劳作,到了晚饭时间总会回来。

我们在这座屋子嬉戏、长大,屋里屋外都留下了我们的笑声。

很多年过去了,我们离家出去到城市工作,并有了自己的孩子。

那座房子旧了,红漆早已脱落,我们就叫它老屋。梨树死了,水杉越来越高大,都要高过老屋了。老屋的墙角爬满了绿绿的藤蔓,废弃的石臼长满青苔,缀了一些比米粒还小的白花。竹林依旧繁茂,可河水已经干涸。

爷爷奶奶去世了。爸爸妈妈也老了,比老屋还要老。

我们有时带着孩子来看老屋和比老屋还要老的爸爸妈妈,孩子们总是很兴奋。竹林是他们的乐园。屋里屋外都留下了他们的笑声。

不久,村子里传来了消息,说要把小河填平,树木移走,房子拆掉,这里要变成工业园。

“外公外婆怎么办?”我的孩子担忧地问。

“村子里早就想到了,让他们住高楼呗,有电梯的,老人家进出可方便了!”我学着村支书吴大叔的口气说。

“可是……以后回外婆家,就跟自己家没什么两样,也是电梯房。”孩子不情愿地嘟哝道。

为了看老屋最后一眼,我们回了一趟老家。我们在有两棵高大水杉树的老屋前拍了一张大全家福照。孩子们还给老屋画了好多幅画。

后来,我的爸爸妈妈住进了靠近镇上的电梯房,腿脚不灵便的他们省却了上下楼的麻烦。可是他们说不知为什么夜里老是梦见老屋,老屋前面种着两棵梨树、两棵水杉,后面有小河、竹林,还梦见小时候的我们在那里玩耍。

再后来,那个用水泥钢筋建造起来的工业园建起来了,集装箱卡车开进来了,村子里的人变得富裕了。我们也回去过一次,在面目全非的新建筑群里辨认了一下老屋的位置,但树和竹林不知去向。

现在,我们再也不想回到那儿,如果想念老屋了,就看看那些照片和孩子们画的画。

我们知道,有一种东西已经失去,但另有一种东西在生长。

12岁以前我总是跟着爸爸妈妈搬家,就特别羡慕那些一直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人,他们有着鲜活的童年记忆,而我的记忆总是支离破碎,是五、六处不同的地方的拼接。我就杜撰了这样一个充满童年记忆的老屋,是因为缺乏。

老屋确实存在,是我爸爸造的,爷爷奶奶在那里生活,它周围的景物也是有的。

我们只是以客人一样的身份回去的,可能很长时间去一次,最多去个半天就回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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